犯困嫌疑人

凌不疑×萧元漪 | 引火 08

萧元漪一袭红衣纵马奔向前方，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全是汗水，眉头紧蹙，表情凝重，全身上下却带着一股杀伐决断之意，

快点，再快点。

她一鞭一鞭地抽在马身上，马儿吃痛，发狂似地奔跑，终于快到了。

“等我，凌不疑。”

明天就是凌不疑和萧元漪的大喜之日，可今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宁，终于她还是听到了风声，这个疯子决定今天屠尽凌益满门，明明他答应过自己，以后好好活着，替霍家一起活着，报仇的事情来日方长。

可是复仇和爱人，凌不疑终究选择了前者。

萧元漪见到不远处的景象却被惊呆了：建在山脚下的凌家别院，已是一片火海，夹杂着惨叫和喝骂。熊熊火光在漆黑的夜中显得格外，有些是房屋着火，在猎猎寒风中燃烧的愈发猛烈，更多则是那些散着浓重血腥气息的军卒高高举起的火把，团团将凌氏一族围其中，宛若凶险的漫漫星海。

她的心凉了半截，此刻说什么都晚了，她纵马走了进去，缓缓地踏过那些残肢断臂，府内血流成河，她的嗓子发干，漫天的腥气让她有些作呕。

庭院之中有位身着玄色战袍，手持长戟的少年正在大肆屠戮，脸上满是喷溅的鲜血，双目赤红，俊美的脸上满是狰狞，仿佛是从地狱杀来的一尊魔神。

这，还是她的凌不疑吗？

萧元漪，楞在原地，想说点什么却仅仅徒劳的张了张嘴，发不出一个音节。

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，凌不疑转了身，看到是萧元漪之后，下意识地想要藏起带血的长戟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。

“你怎么来了，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吗。”

凌不疑温柔地看向萧元漪，他痴痴地望着她，好像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。

萧元漪也同样凝视他，她的十一郎还是这般俊美，是令全都城小女娘都疯狂的少年将军。只是那双独属于她的温柔又疯狂的双眸里，参杂了遗憾惋惜。

太迟了，真的太迟了。

“你终究还是舍弃了我。”

 凌不疑漆黑幽深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：“我不想拖累别人。我以为有别的法子，可以公了，可是一直没有线索，直到一年前查到霍家旧部的消息，我惊喜万分。谁知，依旧是一场空。”

“所以你就在大婚的前一天动手。你有很多路可以走，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一条？”我明明说过，我会陪着你的。

后面的话，萧元漪却没有说出口，此时此刻，再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。

“我等不及了。阖族屠戮之仇，我非报不可，再多的路，我都只能走这一条。”

凌不疑字字坚定，带着一股决绝的冷意。他确实不想等了。

当他看到文帝对待小越侯的态度，他就明白了什么是文帝的帝王之术，那个稳坐高台的掌权者只是想均衡各方势力罢了，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是天家威仪。

什么宅心仁厚，感念旧情，都是笑话。

后来凌不疑索性自爆身份与文帝做了交易。他看到文帝听到真相之后震惊的表情，随后面上浮现一抹哀痛。他笑着看文帝与他上演父子之情，听他沉重地哀悼义兄霍翀。最后文帝面色一变，询问凌不疑今后的打算。

终于问到重点了。凌不疑笑了笑，笑容驱散了戾气，幽深的双眸顿时亮如星辰，他与文帝交谈了许久，权衡利弊之后，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。

“凌不疑！”

萧元漪大吼一声，冲到凌不疑身前，重重的一记耳光甩在他的脸上，打得他短暂的耳鸣，天旋地转。

“混蛋，这是你欠我的，你这个疯子，疯子……”

凌不疑冷下心肠，淡漠地望着眼前的女人，只见她一袭火热红衣，宛若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，即使她披头散发，眉眼依旧那么精致，颠倒众生般惑人，教人移不开目光。

“你不该来，没有必要陪我一起去地狱。”

凌不疑的目光森然，带着无尽的寒意，他看见远处的军队正朝这边赶来，他知道，这是地狱的使者来索命了。他眸光一转，顺手将府内逃窜的男丁与妇孺屠戮干净。

随后他对着萧元漪灿烂一笑，宛如赤诚天真的幼童，与脸上的鲜血形成了鲜明反差。身后漫天的火光，难闻的腥气，地上的残躯，都因少年甜美温柔的笑容变得黯然失色。

“元漪，跟我一起死吧。”

女人目光闪烁，随后点了点头，算是应允。

她伸出手将凌不疑拉上马，随后策马奔去，身后就是追兵，她的马不断加速，将她颠得全身都快散架，她感觉到身后的凌不疑将头放在她的肩上，气息有些虚弱。

好像不久之前，自己也是这样救了身后的少年，可萧元漪却觉得恍若隔世，如今这次已经没有退路了。多年以来她活得如此算计，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得死，真是白长了一副好容貌，白读了多年圣贤书，现在不光军侯夫人的名号没了，连命也搭上了，萧元漪又急又恨，却也怪不得这个孩子。

当初在孤城就不该救你，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，死小孩。萧元漪在心中暗骂。

罢了罢了，人各有命。

萧元漪感觉身后的腥气更浓了，她猜到这可能是凌不疑的血，“你受伤了吗，坚持一下，马上就能甩开他们了。”

但是萧元漪也知道这是乐观过头，安慰对方的话，心里有些不甘：“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，一切都没了，到手的荣华富贵转眼就飞了，估计命也要交代在这破地方。”

“有你真好。”

嘴硬心软的萧元漪真好。凌不疑的声音嘶哑，似乎还有颤音。他面无表情地呕出几口鲜血，乌黑的血液滚落到了萧元漪火红的嫁衣上，将鲜红染得暗淡，有种颓废的妖冶之感。

他的发丝凌乱，紫冠歪斜，半睁着眼看向天边清冷的月，身后是将士的呼喊声，似乎马上要追到她们了。他贪心地看着萧元漪的侧脸，反正时间不多了，能多看一眼，便算一眼。

还是不拉你去地狱了，后会无期，萧元漪。

随后他猛地用力，向后一倒，便从马上摔落在地，积压许久的乌血终于克制不住，大口大口地喷出，源源不断。

吃了「断肠」他今夜必死无疑。

他与文帝的交易就是，他借文帝的兵围杀凌益全族，事后将一切处理干净后，自杀谢罪，不得公开真实身份。

凌不疑明白文帝的意思，凌益威胁到了他，而凌不疑也威胁到了他，他也乐于看到两败俱伤，好坐收渔翁之利。

其实文帝也有心痛，毕竟阿狰是义兄霍翀唯一的血脉，更何况他还是一把趁手的刀。可天下已经安定，鸟尽弓藏的道理，他不会不知道。凌不疑的战功太过耀眼，黑甲卫更是只识凌不疑，不认天子，若是再放任他壮大，恐怕江山都要易主了，所以自古以来的君王都是忌惮，打压武将，扶植文官。生性多疑又虚伪至极的文帝也当然不例外。

其实文帝也可以不让凌不疑死，夺了他的军权便是，可他若不死，萧元漪以后又怎么会乖乖到他身边呢。即使年华老去，可那样一个美人，岁月也对她格外优待，多年前，在文帝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，她们有过一段曾经，原以为自己早已放下，可那次家宴，看见凌不疑向她提亲之时，文帝觉得以前的一切仿佛又鲜活了起来，再看向身旁的越妃，恍然发觉，连最宠幸越妃都与她有七分相似。

仅仅七分像她，他都能恩宠多年，这究竟是怎样的执念。

萧元漪发现了凌不疑的异样，她也跳下了马，靠近躺在地上呕血的凌不疑，他脆弱得不像话，仿佛随时都会死去。一个人能吐出这么多血吗，她都怀疑凌不疑快被抽干了。

她看着吐出来的黑血，似乎明白了什么。她目光苍凉，缓缓俯下身去听凌不疑说的话。

“有他护着你，以后我们元漪会一生顺遂，平安喜乐。”凌不疑的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，他闭着眼睛，已经十分虚弱了，“人这一生，选对人，走对路，方得大幸。我最后替你铺出一条路来，以后你得自己走了。”

凌不疑缓缓睁开双眼，眷恋地看着萧元漪，曾经亮如星辰的一双眼变得毫无生机，他能感知到生命在流逝，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，“你今天的红衣真美，我也算看过你出嫁了，以后你……噗～”

话还没说完，凌不疑又喷出一口鲜血，血溅到了萧元漪的脸上，她鼻尖闻到一阵腥咸。

“闭嘴，别说话了，求你。”萧元漪没有哭，声音却哽咽得不像话，语气里满是哀求。

凌不疑艰难地移动着，身体像被撕裂着，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移位，碾压。他坐起来，靠在萧元漪身上，在她耳边说：“把我的尸首拿回去交差，堵住文武百官的嘴，程家和萧家都不会因此受到牵连的，他也会保你，以后还会护你周全，许你盛世安稳。但你千万别把心交给他，不要爱上帝王。”凌不疑眸光闪烁，又轻轻笑开，“另外，千万别忘了我。”他指了指萧元漪肩上的齿痕。

说罢，凌不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，整个人变得很沉，身体全部靠在萧元漪身上，且不断地往地上缩，她险些掌控不住凌不疑的身体。

「我短短十八年的生命里，曾经意气风发，有过绚烂，却又太快陨落，可是死到临头，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，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便是。但是好可惜，好不甘心啊，差一天我们就成婚了，如果没有血海深仇，我们定可长相厮守，恩爱不疑」

凌不疑用最后的力气深深地再看萧元漪一眼，从头到尾。仿佛要将她的面容刻进骨子里，带入轮回。

他终是闭上了双眼，再也不会睁开。

萧元漪从军多年，战场上横尸遍野，她手上也有无数亡魂，她也背过死人，当初她的那位短命夫君，程始，就是她从战场上亲自背下来的，也是如凌不疑现在这般。

“为什么，为什么你也要丢下我。凌！不！疑！”

萧元漪终于哭了，枉她精明算计一生，兜兜转转，还是落了个同样的下场，“哈哈哈哈，”她又哭又笑，神情癫狂却又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凄美。

“你以为我会独活吗？”萧元漪脸上带着决绝，甚至有一股恨意。她静静地站在那里，目光清冷，目不斜视，背影单薄，却隐隐带着几分倔强，苍白的脸颊上有两道泪痕。借着清冷的月光，她如同即将羽化登仙的仙人。

等我，凌不疑。

「未完待续」